發(fā)稿人：劉麗
來源：文史天地雜志社
發(fā)布日期：2024-10-30 17:05:5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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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陳鈺元
人的一生，“出生、成長、成就、歸去”這四個地方，無疑是最重要的。張之洞的這四個地方，對于專事張之洞研究或?qū)堉幢容^了解的學者來說，或許有點無厘頭。但對《加油文化》專欄來說，張之洞作為“加油文化”譜系傳承第二代中最關(guān)鍵的人物，與他生命最重要的這些地方，有必要特別厘清和宣傳。為此，權(quán)且作如下梳理。
《清史稿·張之洞列傳》開篇：“張之洞，直隸南皮人。同治二年，一甲三名進士，授職編修。五年，大考二等。六年，充浙江鄉(xiāng)試副考官。旋命提督湖北學政。”這段話，幾乎蒙蔽了所有漢語讀者，似乎張之洞就是“直隸南皮”土生土長走出去的人物。
以上這一認知，只要稍知張之洞父親張锳任職履歷的，便不值一提。從《清實錄》《貴州通志》《安順府志》《遵義府志》《張文襄公年譜》等相關(guān)史料得知：張锳（1793—1856年），嘉慶十八年（1813年）中式順天府舉人，此后6次參加會試不中。道光六年（1826年）以大挑一等赴黔為官，到咸豐六年（1856年）病逝于貴東道道尹任上，凡30年一直在貴州工作。這其中，僅1846年，張锳因繼母蘇氏去世丁憂守孝回鄉(xiāng)過一次（唐保華《興義府知府張锳生平概覽》）。這個時間，距離學界無爭議的張之洞生于1837年已過去八九年之久。
關(guān)于張之洞的出生地，除上述不知者的錯誤認知外，在現(xiàn)有的有關(guān)張之洞的出版物中有兩種不同的說法。
興義府官舍說。即張之洞生于貴州省興義府官舍（今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安龍縣）的說法。此說法在全國范圍內(nèi)比較普遍，最早出自于1944年重慶出版的許同莘《張文襄公年譜》，“道光十七年（1837年）生于貴州興義府張锳官舍內(nèi)”。此后又被《張之洞傳》、李細珠《張之洞與清末新政研究》、吳劍杰《張之洞的升遷之路》等出版物引用，且一度成為主流。
然據(jù)《貴州通志》《興義府志》《張锳行狀錄》等可信史料來看，張锳署興義府知府的時間，應在1841年。張之洞出生的道光十七年（1837年），張锳肯定還未在興義知府任上，這便不可能有其在貴州興義府的“官舍”。那么年輕的讀者可能會用今人生活的方式，東北人在海南買房過冬，北上廣深人到貴州買房消夏判斷說辭。如果想想那時貴州的交通條件，山關(guān)險阻，即使安龍風景再好，氣候再佳，也是不可能的。如此,張之洞就更不可能出生在“興義府官舍”了。
貴州省會貴陽六洞橋說。張之洞出生于六洞橋說，最早見諸學術(shù)刊物的是李德芳發(fā)表在《湖北大學學報（哲學社會科學版）》1982年1期上的《一則有關(guān)張之洞父親的史料——介紹〈原任興義府南皮張公遺愛祠碑記〉》一文。文中“據(jù)《貴州通志》記載，道光二十一年張锳始署興義知府，至咸豐四年，前后知興義府凡十三年。與碑文所述相符。道光十七年，張锳不在興義知府任內(nèi)，而官貴筑知縣。所以張之洞出生地不是興義府，而是貴筑縣六洞橋張锳官舍（今貴陽市博愛路）”。其后，無數(shù)學者尤其貴州本土學者也從各個角度考證了張之洞生于貴陽六洞橋。其中一條輔證是，張锳在此處置有房產(chǎn)。據(jù)《清實錄》記載，道光十六年（1836年）張锳因位于貴陽六洞橋的房產(chǎn)被彈劾，“貴州省古州同知張锳，前任貴筑縣時，在省城六洞橋地方買房一所，價值千余金。該員大加改造……”，由此看來此處房產(chǎn)價值不低。同年底，有司調(diào)查結(jié)案后，“并未將房屋抵作交代”，因此張之洞出生時，張锳還住在這里。另一條輔證是，“之洞”其名，即與該地名有關(guān)，張之洞兄弟輩分為“之”，因其家居住六洞橋畔，“洞”字便取于此。至此，學界主流大多認定張之洞生于此地。
如今貴陽六洞橋張之洞出生處，準確地名為貴陽市南明區(qū)博愛路六洞街，在這條街道入口的小花園里，建有張之洞紀念園，在一塊“跟著名人游南明”的碑上，有張之洞出生于此的介紹以及張之洞塑像。2023年8月，張之洞后人正式造訪六洞街張之洞出生處，并在此合影留念，追憶家史，感慨萬千。
2023年8月11日，貴陽市南明區(qū)六洞橋（現(xiàn)改名為“六洞街”）迎來了特殊的一家人，王一玎女士（第一排左四）帶著祖母張厚粲（張之洞嫡孫女）的遺愿，攜家人從北京到來，在張之洞塑像前合影留念
道光二十年（1840年），張锳由古州同知擢升興義府知府，次年正式到任。“為更好地為府治境內(nèi)各家庭做好勤奮讀書的表率，在擔任興義府知府期間張锳把長子張之儛、次子張之清、三子張之淵、四子張之洞（1837—1909年），以及兄弟張甘蘋、侄子張延澤、侄孫張桐等，接來興義府城讀書。”（《文史天地》2024年1期《張锳“添燈油勸學”的文化價值》）
在安龍，張锳先是訪得張國華、貴天乙、曾敘笏三位博學之士為張之洞等人的授業(yè)師。
張國華授徒方式靈活多樣，注重游學，時常帶領(lǐng)弟子們走出書齋接觸大自然?；虮孀R花卉草木、鳥獸魚蟲之名，或體察民風民俗，借以豐富學生們知識。還會指物出題，當場要學生吟詩作對，因此，民間流傳許多師徒聯(lián)句作對的故事。貴天乙、曾敘笏兩位先生精通經(jīng)史，能文章，富韜略，尚氣節(jié)，并且富有治理地方的才能。張锳讓四子張之洞以問學的方式向兩位先生求教，定期或不定期上門受教，兩位先生也以平生所長傾囊傳授。此外張之洞還求教于黃升三、王可貞、敖慕韓、張肖巖、趙斗山、韓果靖、胡林翼諸先生。
在安龍期間，張之洞創(chuàng)作了《半山亭記》《賞荷即事》《龍溪硯記》《天香閣十二齡課草》《十八先生祠堂記》《吊十八先生墓文》等名篇，這些成績除了他自身天賦和刻苦鉆研外，還與三位先生的精心教導分不開，其中亦可窺見他受業(yè)知識的端倪。
據(jù)陳翰輝《張锳父子與安龍文人交往軼事》介紹，在安龍張锳結(jié)識了鄉(xiāng)紳宋云，其子宋杰也與張之洞、鹿傳霖等同窗共讀，并從此結(jié)下深厚友誼。此后，張之洞任湖廣總督時還邀請年屆七旬的宋杰去武漢相聚。張之洞于百忙中抽空與之聚談，共同回憶在安龍度過的美好時光，并將宋杰兒子宋紹錫留在身邊，聘為幕賓。
“張之洞4歲（1841年）從貴陽到安龍，18歲（1855年）離開興義府，在安龍生活的十多年是他的世界觀、人生觀、價值觀形成的最重要的時期?？梢哉f，興義府就是張之洞成長的沃土，安龍就是張之洞人生理念、學問養(yǎng)成的啟蒙地。據(jù)許同莘編、商務印書館在民國三十五年（1936年）出版發(fā)行的《張文襄公年譜》記載，張之洞后來經(jīng)常跟自己的屬下說：‘一生學問文章，其基在此也。’”（《張锳“添燈油勸學”的文化價值》）。
張之洞任職足跡遍布北京、四川、陜西、山西、兩廣、兩江等地，但他一生的成就地卻在湖北。光緒十五年（1889年），52歲的張之洞作為湖廣總督，來到武漢。在此后的18年里，他推動了湖北在中國近現(xiàn)代歷史上的第一次“中部崛起”。
圖強需要人才。于是，他“著力創(chuàng)辦實業(yè)教育、普通教育、師范教育、留學教育，形成了比較完整的近代教育體系。中國近代史專家、華中師范大學嚴昌洪教授介紹，張之洞在武漢創(chuàng)辦的各類新式學堂有120多所。據(jù)1907年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，全國各省共計派出留日學生5400多名，湖北派出的就有1360多名，占全國的四分之一。在他所辦的各類學堂及所派遣的留學生中，走出了唐才常、黃興、宋教仁、吳祿貞、藍天蔚、董必武、李四光、聞一多等對近代歷史產(chǎn)生重大影響的人物”（《張锳“添燈油勸學”的文化價值》）。
新中國成立之初，毛澤東在談到中國工業(yè)發(fā)展時，曾說過有四個人不能忘記：講到重工業(yè)，不能忘記張之洞。1890年，漢陽鐵廠開工，1894年投產(chǎn)，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家近代鋼鐵企業(yè)，有著“亞洲雄廠”之稱，比日本第一家近代鋼鐵聯(lián)合企業(yè)八幡制鐵所早7年，日本派人前來考察，甚至驚呼“東方睡獅醒了”。直到1919年鞍山鋼鐵廠建成投產(chǎn)，20多年的時間里，這家鐵廠生產(chǎn)了中國90%以上的鋼鐵。1896年，盛宣懷接辦鐵廠，改“官辦”為“官督商辦”。1908年，盛宣懷將漢陽鐵廠、大冶鐵礦和萍鄉(xiāng)煤礦合并，組成漢冶萍煤鐵廠礦股份有限公司，開啟了公司的商辦歷程。作為當時亞洲最大的鋼鐵聯(lián)合企業(yè)，漢冶萍公司堪稱“中國鋼鐵工業(yè)的搖籃”（《督鄂18年，張之洞推動第一次中部崛起》，新華每日電訊2018.06.22）。
就任湖廣總督后的張之洞，很快意識到發(fā)展民族工商業(yè)的重要性，除了興辦官營實業(yè)外，他實施一系列獎勵政策，推動民營工商業(yè)的振興，期望商人“破除舊習，具有世界眼光，發(fā)揮商戰(zhàn)之能力，挽回利權(quán)”。從1895年至1913年，武漢地區(qū)有廠礦28家，僅次于上海的83家，多于天津的17家、廣州的16家；同樣居全國第二的還有資本總額，僅次于上海，多于廣州、天津。彼時的武漢，有著“駕乎津門，直追滬上”的趨勢。1898年，張之洞在漢口成立商務會所，陳列各地的名產(chǎn)、土特產(chǎn)，招徠中外商人參觀訂貨，實質(zhì)上相當于早期的博覽交易會。此后，他又設立漢口商務局、開設商務學堂、勸設商會，倡導出版《湖北商務報》。創(chuàng)辦的兩湖勸業(yè)場，既是展覽館，又是大商場。張之洞督鄂18年，武漢的商業(yè)迅速崛起。1896年至1905年，漢口對內(nèi)對外貿(mào)易額增加一倍多。1906年，漢口進出口貿(mào)易占全國貿(mào)易額的12.04%，幾乎接近上海的水平。“與武昌、漢陽鼎力（立）之漢口者，貿(mào)易年額1.3億兩，夙超天津，近凌廣東，今也位于清國要港之二，將進而摩上海之壘，使觀察者艷稱為東方之芝加哥（美國第二大都會）。”（日·水野幸吉《中國中部的事情：漢口》）
從以上簡要列舉來看，湖北對于張之洞，是他施展洋務運動、推動近代化改革的高光舞臺。張之洞對于湖北，是使湖北成為中國第一個兼及工業(yè)、教育、軍事、交通等全方位區(qū)域近代化模式、讓湖北極大推動了中國歷史進程的操盤手。
張之洞正是因為在湖北這塊“試驗田”里種植“中學為體，西學為用”被朝廷和世界所注目。在風雨飄搖、四面楚歌的晚清，慈禧想到了張之洞。
《張之洞年譜》載：光緒三十三年（1907年），70歲。1月設憲兵。6月任協(xié)辦大學士。7月授大學士，仍留湖廣總督之任。充體仁閣大學士，奏請化除滿漢畛域。補授軍機大臣。9月手書各學堂各軍營停造石像銅像。到京，奉旨管理學部事務。
1907年秋，張之洞離鄂赴京任軍機大臣。其門生為追慕張之洞，在武昌蛇山建風度樓，張之洞改其名為奧略樓
張之洞從此離開了苦心經(jīng)營的湖廣，駐進了清政府的權(quán)力中心。作為軍機大臣，他一方面面臨國事的漏洞百出、舉步維艱，一方面面臨朝中對漢族大臣的歧視，以及光緒帝去世后，醇親王載灃以攝政王監(jiān)國，試圖獨攬大權(quán)的境況，甚至在朝會上被責問關(guān)于出洋學生排滿鬧事的問題等等。盡管面臨重重困難和挑戰(zhàn)，他仍然堅持處理公務、堅持自己政治立場，試圖為國家的穩(wěn)定和發(fā)展貢獻自己的力量。
“光緒三十四年（1908年），71歲。7月兼充督辦鐵路大臣。11月14日光緒帝死，15日慈禧太后死。12月溥儀登基，載灃為攝政王，張之洞賞加太子太保銜。
光緒三十五年（1909年），72歲。1月載灃擬殺袁世凱，張之洞阻止。3月任德宗實錄修纂部裁官。7月因病請假。9月奏請續(xù)假。10月4日病逝，6日追謚文襄，晉贈太保。翌年歸葬南皮。”這是史料對張之洞最后的記錄。
至此，這位出生于貴州省會貴陽，成長于黔西南州安龍縣，大展宏圖于“湖廣行省”的一代英杰，最后長眠在了他的祖籍地——河北南皮。
「本文刊于《文史天地》2024年第11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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