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悲鴻留存有一幅白描仕女畫稿,因流傳過程較為曲折,所以一直沒有弄清作者創(chuàng)作思想,甚至一度發(fā)生誤解。本文通過查考,梳理出造成誤解的原因,并且找到與畫稿有直接關系的作品,從而還原這幅白描仕女圖的本來面目?! ?/p>
貴州省博物館收藏有一幅徐悲鴻所畫古代仕女圖,原收藏者為楊德淳先生。楊德淳(?—1965年),貴州人,大約在20世紀30年代初結識徐悲鴻,遂成為好友??谷諔?zhàn)爭時期,兩人重又相遇。楊先生住在重慶,在市郊涼風埡有一棟別墅,徐悲鴻先生亦在重慶磐溪負責籌備成立中國美術學院,并在中央大學藝術系任教。他鄉(xiāng)遇故知,而且住地相距也不算遠,故交往頻繁。因楊先生的住處寬敞,且風景秀美,尤其是夏季,氣候較為涼爽,因此徐悲鴻常到?jīng)鲲L埡避暑,甚而因身體不好,還到楊先生處修養(yǎng)。楊德淳專門騰出房間給徐先生休息并作畫室,徐悲鴻在此亦有許多創(chuàng)作,現(xiàn)在我們所見他的許多優(yōu)秀作品的題款中都能看到?jīng)鲲L埡的印跡??箲?zhàn)勝利后,徐悲鴻要去南京,于1946年夏季,兩人從此別離。大概在徐悲鴻走后,楊先生打掃房間,見到許多丟棄的畫稿,于是收撿起來,細心保存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,楊德淳先生定居貴陽,便將徐悲鴻送給他的畫作以及他所收集的很多畫稿一并帶回。1965年楊先生去世,其家人將這批東西交給貴州省博物館收藏(胡進《〈鴻鵠片羽——貴州省博物館藏徐悲鴻書畫賞析〉“綜述”》)。
在楊德淳先生保存的徐悲鴻畫稿中,有幾張是白描古代仕女,上面無款無印,其中有三幅幾乎一模一樣,只是用筆的精細程度不同,館藏定名《白描仕女畫稿》,后經(jīng)查考,是徐悲鴻創(chuàng)作《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》的底稿(胡進《〈鴻鵠片羽——貴州省博物館藏徐悲鴻書畫賞析〉“古代仕女”》)。
另外還有一幅,人物形象與《白描仕女畫稿》大致相像,只是人物轉(zhuǎn)了一個方向,姿勢有所變動,但已經(jīng)著色添景,并有題款。仕女右手托腮,左手撐著右肘,身靠一株桃樹,桃花盛開,空中花瓣飄撒,地上落紅散漫,左上有兩只飛燕從空中掠過。畫面左邊偏上題款“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”,又有小字款注釋:“此幅仕女乃悲鴻先生遺作,原系白描畫稿,德淳老兄藏之多年。昨見示,屬予著色加景,即以桃花雙燕補成應命。壬寅秋七月,吟可并志。”下鈐“老宋”白文方印。由此可知,此幅原先也是徐悲鴻創(chuàng)作的白描古代仕女畫稿,在1962年7月某日,楊德淳請宋吟可先生著色補景,使之成為一幅完整的作品。
宋吟可(1902—1999年)原名蔭科,貴州著名畫家。當年宋先生應楊德淳之請為徐悲鴻遺作著色補景,應該是見過徐悲鴻《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》的作品,并且也看到了楊先生收藏的另外三幅白描仕女畫稿,感覺要他補畫的這張白描仕女畫稿與之立意差不多,很可能是作者創(chuàng)作時對人物姿態(tài)構想的一些嘗試,因此宋吟可先生便按“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”的意境著色補景,并題識說明。貴州省博物館入藏后,定名《宋吟可補景補款仕女》,以后也一直認為此畫是徐悲鴻創(chuàng)作《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》的底稿之一(胡進《〈鴻鵠片羽——貴州省博物館藏徐悲鴻書畫賞析〉“古代仕女”》)。
《白描仕女畫稿》之一 貴州省博物館藏《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》 89.5cm×34cm
2023年7月,筆者看到一則展覽信息,是在北京民生現(xiàn)代美術館舉辦的《以啟山林——百年巨匠藝術大展》,其中有一幅徐悲鴻的《少陵詩意圖》,此圖是以唐代詩人杜甫的五言古詩《佳人》為創(chuàng)作背景。
(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《唐詩選·上》)
寫佳人于亂世淪落不幸,但她并沒有向命運屈服,雖幽居空谷,與草木為鄰,卻貞潔自守,貧賤不移。徐悲鴻的創(chuàng)作是以“天寒翠袖薄,日暮倚修竹”入題。畫幅左邊偏下題款:“申英吾兄賜存。壬午晚秋,悲鴻寫少陵詩意。”鈐“悲”字白文心形印,是徐悲鴻先生1942年創(chuàng)作并送給朋友的應酬之作。杜甫(712—770年),字子美,曾自稱少陵野老,悲鴻先生即以“少陵詩意”命意。據(jù)查,這幅畫的收藏單位是榮寶齋(現(xiàn)為榮寶齋有限公司)。
作者以中國傳統(tǒng)繪畫的線條及技法融入西方繪畫的透視方法和結構意識,描繪一古代仕女只身處于竹林中,倚靠修竹,托腮幽思,襯托以沒骨寫就青翠潤澤之竹景,作品透顯出中國傳統(tǒng)詩詞韻味。
我們把徐悲鴻的這幅《少陵詩意圖》與貴州省博物館收藏的《宋吟可補景補款仕女》相對照,其人物形象,包括姿態(tài)、裝束等等,幾乎完全一樣。
《少陵詩意圖》 126.7cm×43.2cm (榮寶齋藏)
這就真相大白了,貴州省博物館收藏的這幅《宋吟可補景補款仕女》原本是徐悲鴻創(chuàng)作《少陵詩意圖》的白描底稿。
北京徐悲鴻紀念館收藏有一幅《天寒翠袖薄》,其畫面最前是一竿粗壯毛竹,無根無梢,直立貫穿畫幅右邊,上部幾枝竹葉披拂,下面有一仕女抱膝坐在竹后一塊大石上,探出身來。畫上有作者題款:“……甲申春盡,悲鴻十五寫少陵詩意。”(徐悲鴻紀念館等編《悲鴻南歸》)由此可知,徐悲鴻在此之前曾經(jīng)多次創(chuàng)作過“少陵詩意”中國畫,應該都是以杜甫《佳人》詩句為題材的作品。《天寒翠袖薄》之名稱是后人所定,大概是為了區(qū)別于其他類似題材的作品。這是1944年的畫作,其景色、人物形態(tài)等與前一幅《少陵詩意圖》完全不同,可見徐悲鴻在創(chuàng)作時曾有多種嘗試。
關于徐悲鴻創(chuàng)作這幅榮寶齋收藏的《少陵詩意圖》的情況,在廖靜文所著的《徐悲鴻一生——我的回憶》中還能查到一些線索,她記述道:“在重慶生活過的人,都領略過重慶夏天的酷熱……一直挨到暑假開始,他結束了中央大學的課,才住到遠郊的涼風埡一位朋友楊德淳先生家中去。那是一座別墅,周圍樹木環(huán)繞,十分幽靜……他在那里又畫了《少陵詩意》。這幅仕女畫也和其他人物畫一樣,是用中國傳統(tǒng)的線描勾形,并吸收西洋畫的技法,略加明暗和光影的渲染,筆墨流暢,色彩淡雅。”這是對抗日戰(zhàn)爭期間的一段描寫,從中能夠了解徐悲鴻在楊德淳重慶的家中畫過《少陵詩意》,從而也可以證實貴州省博物館收藏的《宋吟可補景補款仕女》的白描原圖,應該就是徐悲鴻創(chuàng)作《少陵詩意圖》的底稿,并且由其帶到楊德淳家中,當然也不排除就是在楊德淳處所繪的可能。這幅畫稿完成的時間大致可斷定是在1944年之前,后來徐悲鴻離開重慶,不知是何原因丟棄在那里,最終由楊德淳先生收撿起來一直保存。
《宋吟可補景補款仕女》 88.3cm×42.9cm(貴州省博物館藏)
杜甫所寫《佳人》一詩,是在唐代“安史之亂”的歷史大背景下創(chuàng)作。有觀點認為,詩中女主人公身上寄寓了詩人的身世之感,是其心境的真實寫照。戰(zhàn)亂中詩人顛沛流離,關山難越,仍始終不忘做人的立根之本。而在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,徐悲鴻的處境與杜甫在戰(zhàn)亂中的命運有相似之處??上攵?,徐悲鴻先生在反復吟誦《佳人》這首古詩時,一定是深為觸動,加上自己的所見所聞,更是感慨萬千,所以才會花用大量精力,一次次地以手中的筆來呈現(xiàn)詩中的歷史畫境,借此隱喻人民大眾所處的艱難困境,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藝術家的家國情懷。
貴州省博物館收藏的這幅白描仕女圖畫稿,當我們梳理清楚其創(chuàng)作背景后,再對照作品來欣賞,就能更加透徹地體會作者的創(chuàng)作主題,從而對其藝術思想有更為深刻的認識。毫無疑問,這幅畫稿對于欣賞、研究以及鑒定徐悲鴻的“少陵詩意”相關圖稿,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。
「本文刊于《文史天地》2024年第12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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